鬼影喧嚣之白衣蝉王

1

许大师说,他在莽荡山见到了六叔!

赵大胆儿执意要砍掉那棵在大火中存活下来的老槐树,阿穆看出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很显然他是看中了老槐树这块老木料。能够经得住大火的焚烧,老槐树一定非常致密而且坚硬。

许大师说,不能砍掉老槐树,老槐树还有很大的用处。赵大胆儿问他有毛用的时候,许大师闭口不语。赵大胆儿啐了一口,带着几个兄弟去其他地方搜刮了。大火过后,说不定村子里还留着老乡亲家里私藏的古董之类值钱的东西。

阿穆忽然想起了韩教授和他的学生王兵,许大师笑了笑说他们俩肯定没事儿。正说着,果不其然,两个人就从田地里走了出来。两个人同样衣衫破烂,看起来十分狼狈。韩教授见到眼前的场景,先是惊讶了一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紧接着他就说出了另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

原来,在赵大胆儿和乡亲们燃烧乱坟岗里出来的尸体的时候,阿穆去找许大师,发现许大师没在家,于是在黑猫的指引下进入了莽荡山。而韩教授师生看到阿穆离开之后,随即也尾随着进了山,只不过后来两个人跟丢了。

韩教授师生在山林中依靠着他们自己的本事走了一个晚上,遇上了几乎和阿穆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他们遇到的那个白衣女鬼竟然想要吃掉他们二人,他们依靠着自己的办法才得以逃脱。

当韩教授说到“他们自己的办法”的时候,许大师不动声色地瞧了阿穆一眼,此时阿穆心里倒是没琢磨韩教授这句话的意思,他纳闷的是,为什么白衣女鬼并没有伤害自己,却对韩教授师生起了杀心呢?

“现在事情很明显,村子里那些从尸体飞出去的黑蝉都去找那个女鬼了,他们把吸干的人体精华注入到了那个女鬼身上!”王兵说道。

和赵大胆儿关于老槐树的争执以及韩教授二人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阿穆向许大师询问关于六叔的事儿,阿穆此时也已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四个人踏过一片灰烬,来到了那棵大槐树跟前。村庄燃烧之后的废墟中仍然冒着呛人的黑烟,灰烬依然散发着烫人的热量。到处都是一片焦糊和肉被烤焦的味道。王兵忍不住吐了。许大师和韩教授面色不改。

许大师抬起手,在老槐树的树干上敲了两下,发出“笃笃”的沉闷的声音。

韩教授也敲了两下,旋即说道:“沉而未浊,重而不散,啧啧,果然是死而返生的绝佳选择!”

许大师对韩教授这一番言论并未感到奇怪,反而是阿穆一脸的惊诧,但当他回想起许大师对韩教授师生的评价的时候,也就明白了。

“韩教授所说的死而返生是什么意思?”阿穆故意装出好奇的样子问道。

“人在活着的时候,属阳,也就是火;人死了之后,阳气散尽,属阴,也就是木。槐者,木鬼也!也就是说,人死了之后,多半会附在槐树上,借助槐树暂时保存魂魄,等待阴司将其带入地府,经历劫难投胎做人。”

“这也说明,为什么那些蝉人会选择这棵老槐树蜕变成蝉。这棵树上有着极重的阴气,从这棵树上飞走的黑蝉想必除了能够吸食人的身体外,还能够吸食精魄!”

阿穆瞪着眼睛看着许大师,好半天才明白许大师这话的意思。阿穆忽然想起了张爷爷和小虎子,他们俩并没有像其他死人那样被吸干身体,而是变成了蝉身人头的金蝉。他们俩到底去哪儿了呢?

2

当天夜里,阿穆做了噩梦。

他梦见那棵老槐树最后也被大火烧成了灰烬,在老槐树被焚毁的瞬间,变成了无数阴魂,被那个奇怪的白衣女鬼吸食掉。白衣女鬼想要吃掉阿穆,阿穆一个劲儿狂奔,他频频回头,却始终无法看到紧随其后的白衣女鬼的脸。他不知道那杂乱的头发下面隐藏着的是天使还是魔鬼!

阿穆醒来的时候,刚刚黎明。韩教授师生还在熟睡中。阿穆看见许大师和他的黄鼠狼坐在河边,望着河对岸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村子发呆。阿穆走过去,向许大师询问关于六叔的事儿。

“老六并没有疯。他偷偷找到了那间茅草屋,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一定是老张头生前告诉老六这样做的。”

许大师的话没头没尾,阿穆听得稀里糊涂。阿穆还想追问,突然,卧在地上的黄鼠狼蹿起来跳进了河中,从河里揪出来一个东西。阿穆和许大师上前,黄鼠狼叼着那东西上了岸,二人一瞧,原来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又是一个被吸干了的可怜家伙!

阿穆紧皱着眉头骂了一句,许大师却蹲下身子,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儿挑起那张人皮看了几眼,忽然说:“这是一张死人的人皮!”

阿穆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那是死人的人皮。许大师将人皮翻过来,看着后背那条顺滑整齐的裂口,忽然间大叫一声:“糟糕!”

阿穆被许大师的叫喊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回事,只见他一双眼睛上下急速跳动,显得异常震惊,目光一直盯在那张人皮背后的裂口,他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阿穆抓住许大师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许大师指着人皮后背的裂口说:“你难道看不出来?”

就在许大师喊了一声之后,躺在不远处的韩教授师生被惊醒了,他们俩也跑了过来,阿穆莫名其妙地看着许大师,看不出这张人皮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时候,韩教授咦了一声,恍然说道:“这,难道,难道这个人蜕皮了?”

听到韩教授这句话,阿穆只觉得整个胃都开始翻滚起来,全身上下也有种刺痒的感觉。他连忙抓了抓自己的胳膊,然后低头看了一眼,确定自己的皮还没有掉下来后,才看着韩教授问:“你说什么?蜕皮?”

“很明显,”王兵开口道,“这条裂口是从内部崩开的,就像知了猴儿蜕皮一样。”

听到王兵的话,阿穆终于忍不住冲到河边疯狂地呕吐起来。

“看来,麻烦越来越大了!”韩教授看了一眼许大师意味深长地说道。

中午的时候,镇长和公安局的人到了村子。整个村子已经在大火中燃烧了好几天,能烧的全都烧了,剩下的只有村子中间那棵大槐树。他们来了之后,直接说那棵老槐树有问题,几个公安人员三下五除二就把老槐树砍了。

许大师和韩教授站在外围,干瞪眼没办法。

之后过了几天,阿穆才听说,上面的人说这一次大火,是因为山火导致的,幸亏村长及早疏散了人群,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为此,一众大小官员还得到了褒奖,村长更是被提名为下一届的副乡长。这件事就这么被掩盖了过去。后来,省里拨下专款,为村子修建新房。当然,大部分都被中饱私囊。这是后话!

砍了树的那天晚上,刮起了大风,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却不见一滴雨水!

3

义庄在莽荡山的山脚下。

风很大,几乎快要将地皮掀起来。

雷声很大,一道道闪电从浓云密布的天空划过,声音极其沉闷,闪电划过的一瞬间,可以清晰看到天上的云一层压着一层,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

阿穆四个人顶着狂风来到了山脚下。义庄破败失修,木头门早在常年风雨中腐烂,大风一吹,就成了碎片。小门楼很低很窄,门楼上的瓦片也被村民拆走了,裸露着房檩子和上面丛生的杂草。

阿穆站在几乎快要过膝的门楼前,隔着门槛,往里面探了探脑袋,闪电划过,阿穆大概看清楚了义庄杂草丛生的小院落里的情景。万子草长得齐腰深,蚊虫在草丛中狂舞,蛐蛐叫个不停,只是没有知了的声音。

义庄是三间大瓦房,屋子前有半米高一米宽的小凉台。正门屋檐向前伸出来很多,立着两根胳膊粗的柱子,对着的凉台下有三个台阶。从义庄的格局可以想见,昔日在那个贫苦的年代,这三间大瓦房在附近乡里必定是数一数二的豪宅。只可惜是给死人的!

“等等!”

阿穆刚想要抬腿进去,许大师拉住了他。阿穆回头看着许大师,风让阿穆几乎睁不开眼睛,加之天色阴沉,他看不清许大师脸上的神色,然而却从许大师紧紧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上感觉到了许大师的紧张。

狂风从义庄的小门楼中刮过,发出呼啸的声音。

许大师走到了阿穆的前头,左右看了看小门楼两边破旧的墙壁和上面仅存的木料。许大师在上面敲了敲,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因为此刻风大,阿穆并没有听见。但是许大师从木料传来的震动中感觉到了。

许大师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捏了捏,才说:“王先生,借你点童子尿,和点泥!”

韩教授和王兵一愣,韩教授眉头微皱,冲着王兵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王兵果然捧着一把泥回来了。许大师毫不介意,抓起泥巴涂抹在了门楼两边的墙壁上。然后让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抹了一点,这才顺利走进了义庄。

许大师走在最前面,在齐腰深的杂草中趟出一条路来,四个人站在凉台上,许大师观察了一下四周,许久之后,才进入了里头。义庄的三间大瓦房已经破烂不堪,在大风中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倾塌。四个人选择了大堂靠近门口的那个角落,坐下来休息。

阿穆坐在门槛上,目光一直盯着天空中仿佛开了锅似的不断翻卷着的厚重的云层,那云层中犹如有一只巨型黑蝉,正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冲下来,将他们四个人全部吸干。阿穆全身打了一哆嗦,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就这样,四个人在义庄破败的房间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到了后半夜,阿穆被一声惊雷震醒,他从地上站起来,仰头看着天空,只见厚重的乌云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大斑点,就像是滴在宣纸上的红色墨水,很快渲染开来。

许大师和韩教授师生也看着天空,许大师大叫一声,他的喊声很快被狂风卷走了。许大师拽了一下还在外头看着天空异象的三个人,只见一道闪电从红色的区域直射下来,击在了义庄东边的断墙上,将上面的杂草点燃,大火在风的助力下迅速蔓延开来,眨眼的工夫,整个院子都烧了起来。

四个人站在屋子里,前面是火海,逃不出去了,情急之下,四个人从破烂的屋顶跳了出去。四个人逃到了后山安全的地方,看着义庄也被烧成了灰烬,而且大风是朝着山上吹的,估计一会儿就要烧到山上去了。

4

豆大的雨点伴随着滚滚雷声降落在莽荡山丛林中。

阿穆、许大师、韩教授和王兵四个人踏着脚下被雨水浸透而变得松软的树叶子艰难地前行。大雨打湿了身子,就连眼前的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每一次呼吸间,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雨水。过了一会儿,阿穆就觉得每呼吸一次都能听见水咕噜咕噜的声音。

许大师发现了阿穆的异样,走到他身边冲着他的耳朵大喊道:“别用鼻子呼吸,用嘴巴呼吸!”

阿穆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的肺部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水袋。

四个人沿着湿滑的山坡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实在筋疲力尽了,才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了下来。雨水不停地从天而降,打在四个人身上。韩教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瞬间又被打湿了眼睛。

“这样下去不行啊!”韩教授大喊,“还没到山上,我们已经被雨淋死了!”

“而且这么大的雷,山上很危险啊!”王兵说道。

许大师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山顶的方向,此刻整个世界都变得极其晦暗,一道闪电划过浓云密布的天空,许大师眼睛猛地睁大,惊叫一声,转身扑倒在地上。就在他扑到的瞬间,一只硕大的黑色不明飞行物从许大师身上掠过,冲到了阿穆面前。

阿穆睁大眼睛才看见眼前黑漆漆的,有东西在移动,当他做出反应的时候,那个东西已经撞到了他的身上,将他撞飞了出去。阿穆重重摔在地上,后背撞上一块石头,疼痛夺去了他的意识。阿穆昏死了过去。

过了好久,等阿穆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然而天空依然阴沉,层云并未散去,时不时还能听见雷声。

阿穆“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后背传来刺骨的疼痛。他挣扎着站起来,许大师三个人不见了影子,大雨冲刷掉了他们的行踪。阿穆仰着头,透过密集的树冠看着天空,分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时间。

阿穆回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山林,沿着原路下山去了。阿穆走到义庄前,义庄早已变成一堆碎裂的砖头,凡是能烧的全都烧成了灰,被一场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阿穆站在义庄原先门口所在的位置看着一堆瓦砾,脑海中忽然闪出了几张画面。

画面上,一个倾盆大雨的深夜,伴随着凄惨的叫声,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阿穆全身一震,他使劲儿甩了甩头,快步下山去了。

阿穆来到村子里,大雨将所有的灰烬冲刷得一干二净,村子边的那条小河水位暴涨,河水成了深黑色,里面漂浮着被水浸泡得发白发胀的人皮,还有一些没有成功脱去皮囊而变成一堆烂肉的死尸。所有的东西,所有的罪恶,都随着小河流向了下游。

阿穆过不了河,站在河边向村子瞭望,荒凉的废墟之上,一个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阿穆脑子嗡的一声,难道是她?

阿穆眯着眼睛,依靠着自己绝佳的视力模模糊糊看见了那个白衣影子的背影,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后背,两个薄而几近透明的略带粉色的翅膀舒展在长发两侧。阿穆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翻滚的河水打湿了他的脚,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河边。

这时候,从远处的天空飞过来一群黑压压的东西。阿穆一怔,顿时想起了那天在树林中遇到的那群黑蝉。果不其然,成千上万只黑色的蝉降落在白衣影子周围,黑压压一大片,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片刻之后,就见黑蝉相继爬到了白影子的身上,一眨眼的工夫,白影子整个人就淹没在黑蝉大军中。阿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想到了那天树林中白影子将一只黑蝉吸干的情景,难不成,她此时此刻,正在吸食这些黑蝉?

果不其然,只见第一批爬上白影子身上的黑蝉在大风吹拂下,就像蒲公英一样,从白影子身上脱落下来,顺风漂到了很远的河水中。紧接着,无数的黑蝉被狂风席卷,从白影子身边被卷走。

当黑蝉几乎快有一半都被白影子吸食掉的时候,白影子忽然剧烈地抖动着身体,将身上的黑蝉抖落干净。只见方才还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此刻光鲜耀眼,全身上下都是粉红色的,就连头发都散发着红光。

她舒展开粉红色的翅膀,呼扇了两下飞上了天空。与此同时,没有被吸食的黑蝉爆发出刺耳的鸣叫。

知了……知了……知了……

5

白影在晦暗的天空飞翔,显得非常扎眼。

阿穆蹲在草丛里,担心被她看到。

白影飞了一会儿,地上鸣叫的黑蝉呼啦一声尾随其后飞上了天空。在黑蝉的簇拥之下,白影向着远处的天空飞去。

过了一会儿,狂风骤然停止,乌云散去,天空放晴!

阿穆站起身来,看着河水缓缓地退去,一时间还不能从刚才诡异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阿穆过了河,来到刚才白影所站的地方,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黑蝉的外壳,用脚一踩发出脆响。阿穆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赶紧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来到了大槐树所在的位置。

大槐树没有完全被砍掉,还留了差不多半米高的树桩子。阿穆伸手抚摸着树桩,锯齿留下的伤疤让阿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许大师说这棵树上聚集着太多的阴魂,那么当锯齿在树干上切割的时候,这些阴魂是不是也在忍受着剧痛?想到这里,那次阴间之行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阿穆突然感觉到剧烈的头痛,自从遇见了张俊义之后,他身边就发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或者说,实际上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他的一生就注定不会那么一帆风顺。阿穆转身,朝着莽荡山义庄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不敢相信!

就在这个时候,三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阿穆视线之中,是许大师三个人。阿穆吃了一惊,他还以为他们仨遭遇了不测。许大师三个人看到了阿穆,也是非常惊喜,连忙下了山,过了河,来到了村子里。

原来,昨天晚上,他们在树林中遭到了一只大黑蝉的袭击,阿穆昏倒了,他们三个在混乱之下私下逃窜,等躲开了黑蝉的追击才发现已经迷了路。许大师和王兵在一起,和韩教授走散了。许大师二人商定,深更半夜看不清路,于是便在一处山梁上躲雨,雨停了之后他们才顺着下山的路寻找韩教授和阿穆。

阿穆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许大师面露震惊之色。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看来她已经成气候了!”

“她到底是谁?”

许大师看着阿穆,表情十分古怪。

“她就是蝉王!”许大师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说道,“走吧,我们去棺材铺!”

整个村子已经被烧成了废墟,那里还分得清棺材铺子在哪儿,许大师带着阿穆三个人直接找到了棺材铺的地窖,果不其然,地窖的陶罐子全都碎掉了。阿穆知道这里头关着的都是死者的阴魂,难道昨天晚上的狂风骤雨就是这些阴魂搞出来的?

许大师的话证明了阿穆的猜测。

“看来,我们还是得去一趟莽荡山,找到老六,事情才可能有转机!”